朱英贵

一、“虐”字小引

“助纣为虐”这个成语原作“助桀为虐”，源自《史记·留侯世家》，其中有一段话是这样记载的：

沛公入秦宫，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，意欲留居之。樊哙谏沛公出舍，沛公不听。良曰：“夫秦为无道，故沛公得至此。夫为天下除残贼，宜缟素为资。今始入秦，即安其乐，此所谓‘助桀为虐’。且‘忠言逆耳利於行，毒药苦口利於病’，愿沛公听樊哙言。”沛公乃还军霸上。

这段话的大致意思可以作如下翻译：

沛公进入秦宫，那里的宫室、帐幕、狗马、贵重的宝物、美女数以千计，沛公的意图是想留下住在宫里。樊哙劝谏沛公出去居住，沛公不听。张良说：“秦朝正因暴虐无道，所以沛公才能够来到这里。替天下剷除凶残的暴政，应该以清廉朴素为本。现在刚刚攻入秦都，就要安享其乐，这正是人们说的‘助桀为虐’。况且‘忠言逆耳利于行，良药苦口利于病’，希望沛公能够听进樊哙的意见。”沛公这才回车驻军霸上。

其中的“桀”是指夏朝最后一个君主夏桀，相传是个暴君；“虐”就是残暴的意思，意谓帮助夏桀行暴虐之事，喻指帮助坏人干坏事。暴君夏桀终于导致了历经四五百年的夏朝的覆灭，随之兴起的商王朝经过前期300年的发展，自盘庚迁殷之后又维持了250多年，到了没落阶段又出了一位暴君商纣王，商纣王之暴虐比之夏桀有过之而无不及，于是后世便将“助桀为虐”替换为“助纣为虐”，这个成语便一直流行应用至今，所谓“为虐”也就是做虐，即干残暴、凶残的事情。

那么，“虐”这个字为什么会有残暴或凶残的意思呢？这要从“虐”这个字的构形理据来考察，原来“虐”字的造字原理就是表示老虎吃人的意思，就是表示老虎残暴、凶残地对人造成危害。本文就来分析这个“虐”字。

二、“虐”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

“虐”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

“虐”是一个会意字，它的甲骨文字形由“虎”与“人”两个构件组成，一个侧面人形符号面对着一只张着大口的老虎，它的构字理据就是猛虎残噬活人。

金文字形承继甲骨文的造字原理并略有变异，将原本位于虎口处的人形符号写于虎的下部。小篆字形则一律将人置于下部的虎爪之侧。

隶书与楷书形体是在小篆字形基础上经过隶变与楷化而来的，省去了下部的“人”形符号，又将表示虎爪的符号规范为线性的反爪符号。

《说文解字》卷五虍部：“虐，殘也。从虍，虎足反爪人也。”

许慎所解释的意思是：“虐”就是猛兽残杀猎物的意思。它的字形用“虍”作表意偏旁，表示虎足上的反爪抓捕人的意思。

尽管小篆字形中已经没有“人”了，但许慎还能揭示出虎用爪抓捕人的意思，这是十分切近“虎”字的造字本义的。

“虐”的异体写法还有、、䖈、、䖋、、、、䨋等字形，这是在阅读古代文献的时候需要格外注意的。

三、“虐”字的字义演变源流

根据上文对“虐”字构字理据的分析，“虐”字的造字本义就是“残害，侵凌”，例如：“诗曰：‘胡不相畏，不畏于天？’君子之不虐幼贱，畏于天也。”（《左传·文公十五年》）这段话的大致意思是：《诗》说：“为什么不互相敬畏？因为不敬畏上天。”君子不侵凌幼小和卑贱，这是由于畏惧上天。再如：“方命虐民，饮食若流。流连荒亡，为诸侯忧。”（《孟子·梁惠王下》）这段话的大致意思是：这种出游违背天意，残害百姓，大吃大喝如同流水一样浪费，真是流连荒亡，连诸侯们都为此而忧虑。又如：“时之人，夫妻相虐，兄弟为雠。”（唐·韩愈《嗟哉董生行》）这句话的意思是，现今的人，夫妻之间相互侵凌，兄弟之间，相互称为仇人。

“虐”字由“残害，侵凌”的意思可以产生如下三方面的引申义：

其一，表示残暴，凶残。例如：“今商王受，弗敬上天，降灾下民，沉湎冒色，敢行暴虐。”（《书·泰誓上》）孔传：“沉湎嗜酒，冒乱女色，敢行酷暴，虐杀无辜。”再如：“民之憔悴于虐政，未有甚于此时者也。”（《孟子·公孙丑上》）又如：“厉王虐，国人谤王。召公告曰：‘民不堪命矣！’”（《国语·周语上》）这段话的大致意思是：周厉王残暴无道，老百姓纷纷责骂他。召穆公对厉王说：“老百姓已不堪忍受暴虐的政令啦！”

在此基础上还可以进一步引申出“暴烈，险恶”的意思，例如：“惟尔元孙某，遘厉虐疾。”（《书·金縢》）孔颖达疏：“厉，危也。虐训为暴，言性命危而疾暴重也。”孙星衍疏：“虐者，《广雅·释诂》云恶也，言遇厉气致恶疾。”今天所谓“疟疾”古意即暴烈险恶之疾。再如：“幽香淡淡影疏疏，雪虐风饕亦自如。”（宋·陆游《梅花》诗）又如：“到州日停午，余暑秋更虐。市井复喧嚣，民风杂南朔。”（元·陈基《通州》）

其二，表示灾害。例如：“殷降大虐，先王不怀。”（《书·盘庚中》）孔传：“我殷家于天降大灾，则先王不思故居而行徙。”再如：“旱魃为虐，如惔如焚。”（《诗·大雅·云汉》）“旱魃”是古代传说中能造成旱灾的怪物，这里的“虐”就是灾害的意思。又如：“旱蝗之为虐，三年于兹矣。”（宋·苏轼《密州祭常山文》之五）

其三是表示“无节制，纵情”的意思，例如：“善戏谑兮，不为虐兮。”（《诗·卫风·淇奥》）朱熹集传：“善戏谑不为虐者，言其乐易而有节也。”其中的“戏谑”就是开玩笑，意谓开玩笑而不至于无节制。又如：“察割不能答，强笑曰：‘何戏之虐也！’”（《辽史·萧塔剌葛传》）其中的“何戏之虐也”意谓怎么一戏谑就纵情而无节制呢！

在此基础上还可以进一步引申出“轻视，忽视”的意思，例如：“而又荣古虐今者，比肩叠迹，大抵生则不遇，死而垂声者众焉。”（唐·柳宗元《与友人论为文书》）其中的“荣古虐今”就是看重古代而轻视现实的意思。再如：“海陵虐法，率意更改，或同罪异罚，或轻重不伦。”（《金史·移剌慥传》）

根据上面对“虐”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，现将“虐”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（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）：

四、含有“虐”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

含有“虐”字的成语虽然不多，然而却保留了上述各种含义，当然还是以表示残害、侵凌这一基本义的占绝大多数。下面分别例释。

其一，成语中的“虐”字表示残害、侵凌意思的，例如：

豺虎肆虐——豺、虎：两种凶残的野兽。虐：侵凌。比喻坏人像凶残的野兽般横行不法。语见汉·张衡《南都赋》：“帝乱其政，豺虎肆虐，真人革命之秋也。”

党豺为虐——党：结成团伙；豺：一种凶恶的野兽，常比喻凶残的人。虐：残害。与凶残的人结成团伙做残害人的勾当。语见明·马中锡《中山狼传》：“且鄙人虽愚，独不知夫狼乎？性贪而狠，党豺为虐，君能除之，固当窥左足以效微劳，又肯讳之而不言哉？”

二竖为虐——竖：小子；二竖：指病魔；虐：侵害。比喻疾病缠身。源自《左传·成公十年》：“公疾病，求医于秦。秦伯使医缓为之。未至，公梦疾为二竖子，曰‘彼良医也，惧伤我，焉逃之？’其一曰‘居肓之上，膏之下，若我何？’”

凌上虐下——凌：欺负。欺侮在上的人，虐待在下的人。语见《三国志·魏书·后主传》裴松之注引《诸葛亮集》：“昔项籍总一强众，跨州兼土，所务者大，然卒败垓下，死于东城，为笑千载，皆不以义，凌上虐下故也。”

虐老兽心——虐老：虐待老人。喻残暴凶狠而无仁义，有如野兽。语见汉·司马迁《史记·三王世家》：“于戏！荤粥氏虐老兽心，侵犯寇盗，加以奸巧边萌。”又见汉·班固《汉书·武五子传》：“呜呼！薰鬻氏虐老兽心，以奸巧边氓。朕命将率，徂征厥罪。”

助桀为虐——桀：夏桀，夏朝最后一个君主，相传是暴君；虐：残暴。帮助夏桀行暴虐之事。比喻帮助坏人干坏事。语见《史记·留侯世家》：“今始入秦，即安其乐，此所谓助桀为虐。”又作“助纣为虐”。

助纣为虐——纣：商纣王，商朝最后一个君主，相传是暴君；虐：残暴。帮助商纣王行暴虐之事。比喻帮助坏人干坏事。源自《史记·留侯世家》：“今始入秦，即安其乐，此所谓助桀为虐。”原作“助桀为虐”。

助天为虐——趁有天灾的时候害人。语见《国语·越语下》：“无助天为虐，助天为虐者不祥。”

其二，成语中的“虐”字表示残暴、凶残意思的，例如：

暴虐无道——残暴狠毒，丧尽道义。语见《晋书·桓彝传》：“遂肆意酒色，暴虐无道，多所残害。”

雪虐风饕——虐：暴虐；饕：贪残。又是刮风，又是下雪。形容天气非常冷。语见唐·韩愈《祭河南张员外文》：“岁弊寒凶，雪虐风饕。”

其三，成语中的“虐”字表示暴烈、险恶意思的，例如：

祖龙之虐——祖龙，指秦始皇。虐：暴烈，险恶。指秦始皇焚书坑儒。语见清蒲松龄《聊斋志异·书痴》：“异史氏曰‘天下之物，积则招妒，好则生魔女之妖，书之魔也。事近怪诞，治之未为不可；而祖龙之虐，不已惨乎！其存心之私，更宜得怨毒之报也。’”

其四，成语中的“虐”字表示灾害意思的，例如：

旱魃为虐——旱魃：古代传说中能造成旱灾的怪物；虐：灾害。指旱灾。语见《诗·大雅·云汉》：“旱魃为虐，如惔如焚。”

其五，成语中的“虐”字表示纵情、无节制意思的，例如：

谑而不虐——谑：开玩笑。开玩笑而不至于无节制。源自《诗经·卫风·淇奥》：“善戏谑兮，不为虐矣。”

其六，成语中的“虐”字表示轻视、忽视意思的，例如：

荣古虐今——推崇往古，忽视现今。语见唐·柳宗元《与友人论为文书》：“而又荣古虐今者，比肩叠迹，大抵生则不遇，死而垂声者众焉。”一本作“荣古陋今”。又见清·赵翼《瓯北诗话·查初白诗》：“不知诗有真本领，未可以荣古虐今之见，轻为訾议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