​在所有野菜中，荠菜是当之无愧的No. 1，几乎人人得而诛之。荠菜的花，大家应该都熟悉，4个花瓣的白色小碎花，用植物学业内黑话描述就是：总状花序顶生及腋生；花梗长3-8毫米；萼片长圆形，长1.5-2毫米；花瓣白色，卵形，长2-3毫米，有短爪。

荠菜

之所以写这么一篇文章，起因就在今日头条。早先我发布了一篇谈荠菜的文细说荠菜的形态，评论者众，或有不同意见，多数都在正常范围之内，但也有一些“特立独行”的。TA们言之凿凿地指责本砖家所贴出的照片都是野草而已，并非真正的荠菜，而真正的荠菜是开紫红色花的......紫红色的荠菜花，谁见过？我连听说都没听说过。

离子芥

最初有人这么说时，我并没在意，简单粗暴地怼了回去，但架不住“三人成虎”，陆续出现了几个之后，感觉其中另有蹊跷，于是便“研究”了一番，果然揪出了“真凶”。这帮人虽然有点自以为是的愚蠢，却也不算凭空胡说，因为确有一种植物离子芥/ (Pall.) DC.（十字花科离子芥属），在陕西或附近区域方言中就被称为“红花荠菜”或“荠儿菜”。

离子芥，图片出处见水印

所谓“红花荠菜”，也就这样了。这种颜色，称之为“淡紫或淡蓝色”比较合适，实在和“红花”不太沾边。虽说当地方言中将其称为“荠菜”（荠儿菜），有人固执地认只有自家家乡的东西才是“正宗货”，但这肯定得不到多数人民群众的认同，更不是《中国植物志》钦定的荠菜----荠/ bursa- (L.) Medic.。

考虑到陕西是我国汉唐盛世的定都之处，或有古韵流传至今，是否存在这样一种可能：古代典籍中所提到的“荠”（曾经）是指离子芥？须知古今植物名称的指向出现变化是常有的，如紫荆原是紫珠，牡丹很有可能最早指紫金牛科植物百两金，说不定什么原因就把词义转向别处，而后人可能并无察觉。即便完全抛开离子芥这回事儿，也不能想当然地直接将古代的“荠”等同于现在的荠菜。这事儿值得研究一哈子，我们可以简单地捋一遍。

最早提到“荠（旧作薺）”的是《诗经 谷风》之“谁谓荼苦，其甘如荠”，屈原《九章》也有“故荼荠不同亩兮，兰茝幽而独芳”之句，《周礼》中曾出现过乐曲名《采荠》，都是一字带过，详情付之阙如。我们能够得到的信息，只有荠菜味“甘"，应为“好吃”之意。像我一样啰嗦可能会招人烦，但古人如此惜字如金也很讨厌，让我辈后人摸不着头脑，徒唤奈何。

菥蓂，摄于武汉磨山樱园

《尔雅》是中国第一部辞书，也有过于简略的毛病，全书充满“话不投机半句多”的气质。书中提到过“荠”字，却是用于注解另外的植物，曰“菥蓂，大荠”，犍为舍人《尔雅注》解释为“荠有小，故言大荠”。此植物无甚争议，名字沿用至今，即十字花科菥蓂属的菥蓂/ L.。将菥蓂称为“大荠”，从侧面说明“荠”与之相似，事实确实如此：其花白色，角果圆形，和荠菜的“倒心形”都属于“短角果”，而离子芥却是圆柱形的“长角果”。

汉代《淮南子》中有关于“荠”的文字，“荠麦亭历枯，冬生草木必死”，指出荠（和麦、葶苈）均为“冬生而夏死”的早春短命植物，和事实相差不远。晋朝葛洪《抱朴子》有类似内容，“荠麦大蒜，仲夏而亡”，没什么新意。据今之《中国植物志》，荠的花果期为4-6月，离子芥为4-8月，二者在这方面区别不明显，倒是都能对得上。p.s. 因为生境、气候不同，荠菜未必全都夏天枯萎，此处不必穿凿。

荠菜

然后我们一杆子支到唐朝。唐朝最著名的“荠菜”诗并非出自诗人之手，而是宦官高力士之《感巫州荠菜》，“两京作斤卖，五溪无人采”。这里有点儿信息含量，至少可以说明“巫州”和“长安”都有荠菜。按现在的情况，芥菜全国广布，离子芥仅产于西北，地处夜郎以南的“巫州”似应无之，“荠菜”当与离子芥无关。然唐朝距今两千余载矣，此一时彼一时也，这种推理恰似“刻舟求剑”，结论的证明力度偏弱。

荠菜的花、果

唐诗文中言及荠菜者并不多（白居易有三首），或仅用“荼荠”典故，如杜甫之“谁谓荼苦甘如荠”，无人描述荠菜的形态。但宋朝就不一样了，别人也不用看，找陆游就行。陆游乃诗人第一话痨，平生吟诗过万，事无巨细皆可入诗，他写过“荠花如雪又烂熳，百草红紫那知名”，还写过“荠花如雪满中庭”，还有《食荠》“挑根择叶无虚日，直到开花如雪时”。以“如雪”对“红紫”，“荠花”显然是白色的，陆游实锤定音。

明朝出版业发达，各种信息愈加丰富，人们对自然的观察在细致程度上也更进一步。明朝早期周王朱橚主持编撰的《救荒本草》就收录了荠菜，相关文字曰：生平泽中，今处处有之。苗榻地生，作锯齿叶，三四月出葶......开小白花，结实小似菥蓂子。苗叶味甘，性温无毒，其实亦呼菥蓂。注意最后一句，意思是荠菜的籽也被叫做菥蓂（子），并非说荠菜也叫菥蓂。

古书中的荠菜图

再以《本草品汇精要》为例，关于荠菜是这样说的：.....似菠菜，小而着地散生。叶有锯齿而青绿有毛，其根色白。二月抽苔，高尺许，茎有小叶。三月开细白花，结三尖荚子，四月成实。这段话提到了荠菜的基生叶、茎生叶以及花果等，对其形态的描述相当精确。请看上图中的A-C，虽然画工拙劣，但依稀能够辨认出确实是荠菜。p.s. 《本草品汇精要》的图是最不像的，因为荠菜的果序不分叉。

荠菜

纵观以上所罗列关于“荠”的所有资料，要么语焉不详，要么“花开如雪”，要么很明确地指向现今之荠菜，如果没有其它有力的证据，我们就应该认为，古今之“荠”乃是一脉相承的同一种植物，其含义不曾发生变化，证据确凿，无可争议。把离子芥这样的地方性小众野菜说成荠菜之本尊，实属妄言。